《Roderich 海上鋼琴師─第七夜‧第一夜》
有沒有一個人,思維的神經似乎被一條絲弦連接,只消指尖的一個顫動、眼皮子一個細微的動作,其它再多什麼都不需要?
也許就是那樣一個人,如此真實卻又如此虛幻,好像就在眼前、卻又如水霧般透明、如雨後虹橋那樣地易逝。 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 第一夜。 也許這個決定是錯的,不,不是也許,他根本不應該答應這個邀請。他不只一次後悔自己的愚蠢舉動,到底是接錯了哪條神經又缺了哪根筋,竟然答應了大學同學的拜託到郵輪上做表演? 他早該知道第一次上甲板的人要站得穩穩地好好拉奏小提琴或吹奏長笛不是什麼簡單的事,但他更加、萬萬沒想到,當代年輕一輩裡排名有數的演奏家──基爾伯特‧拜修密特大爺他,竟然很丟臉地會暈船,還不只是輕微的頭暈噁心,而是吐得一蹋糊塗、連站都站不太穩的糗樣。 可不是?現在他只要一張嘴就反胃、閉緊嘴更難受,更可悲的是船上那些過於油膩的精緻餐點早被他嘔得一點不剩,胃部再怎麼翻攪都只是徒增沒必要的絞痛,還有滿嘴難以忍受的酸味。 就在他終於決定放棄堅持無謂的面子問題、瞎子摸象一樣在船上到處亂晃想找船醫拿藥的時候,一陣不怎麼陌生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貝多芬?哪個神經病三更半夜不睡覺在船上彈鋼琴? 船身忽然劇烈地搖晃了一陣,那陣鋼琴聲並沒有受到影響,和緩的音符平順地維持著它該有的韻律,反倒是基爾伯特自己,被震得一個踉蹌,極其難看地好一陣跌跌撞撞,直到好不容易抓住冰冷的門框才得以勉強穩住腳步。 是演奏廳,初昇的月亮隔著奢華的落地玻璃窗,沉默得連餘光都懶於一瞥,平滑的大理石板舞池中央,顏色黑沉的平台鋼琴泛著神秘的晦暗光彩,那段旋律他一點都不陌生,是貝多芬第十四號奏鳴曲,月光奏鳴曲。 屬於音樂家的那份敏銳擺脫暈船的不適瞬間甦醒,耳邊連綿不斷的三連音溫順地流動著,沉穩反覆的音律,輕如鵝毛緩如涓流,不輕不重地捻起一絲絲情緒卻不至滿盈、更遑決堤,恰如其分地撫慰著聆者的聽感,稀薄的月光,緩慢地滲進室內浸染著演奏者的身形。在他因為又一陣的反胃感而清醒、跌跌撞撞地離開前往尋找船上的醫護室前,只來得及看清隨著音律回沓飄動的深藍色衣角、以及反射冷月寒光的眼鏡。 是幻覺吧?還是見鬼? 或者真的有這種神經病,大半夜在演奏廳彈鋼琴擾人清夢? 嘖,管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