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derich 海上鋼琴師─第七夜‧第一夜》
他從來沒有過像這樣──儘管這對一個演奏者來說很不應該──期待一場演奏的結束。
並不是說他不投入演奏,帶著爵士風格的藍色狂想曲依舊詮釋得很完美,富有層次漸而漸揚的管弦樂富麗而活潑生動,帶著一股和古典樂節然不同的生命力和歡樂、詼諧,猶如嘉年華一般,既豐富又細膩,同時又富有感情,時而緊湊、時而隨興歡躍,他可以感覺得到,連聽眾的情緒都隨之起舞,胸口滿脹著和他一樣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就等著定音鼓加快節奏、樂聲逐漸凝聚、上升,最後雄壯華麗地結束,猛然爆出掌聲,好像要宣洩那樣無可名之的滿足和衝動似地。就這樣,結束今天最後一首安可曲。 如雷的掌聲和歡呼震得他們幾乎要失去聽力,淹沒在波濤洶湧般的喝采聲中,樂團隨著指揮得指示站起身,朝觀眾致意。 不可不否認地,基爾伯特一向很享受這個時刻,觀眾熱烈地鼓掌,而他們一一回應,這無庸置疑地能夠帶給人理所當然的滿足感,無論鼓掌的聽眾是真正欣賞因為的鑑賞者、抑或只是隨波逐流充充面子的虛偽者,那不是他需要擔心的,只要他盡力做好自己的演出就夠了。 只是他發現,他並不像自己原先預期地那樣沉醉於喝采和掌聲,並不是不享受,只是不沉迷。 真要說起來,在這個演奏廳裡、深夜的兩場合奏更令他回味無窮、久久難以忘懷。 也許,那才是藝術家真正要追求的終極吧。 ※ 基爾伯特在房裡踱步,靜靜地思考著。 他在想昨晚的合奏、還有那個少爺……說實話,這樣激昂又令人痛快滿足的演奏,在他有限的音樂生涯裡實在不是太頻繁的經驗,以至於這樣少數的特例就像夜裡的一盞明燈一樣異常誘人、也異常扎眼。到底……是什麼樣的魔力…… 門口傳來不輕不重的敲門聲,他不是很在意,大概是樂團經理吧,也許明天的節目有什麼異動之類的。 房門敞開,門後頭站著的不是樂團經理,而是他以為只會在演奏廳出沒的那個人。 褐色的腦袋微微偏了偏,紫羅蘭的眼睛瞅著有些發愣的基爾伯特,「不歡迎我嗎?」 「……沒有。」他搖搖頭,後退了些讓羅德理希進門。 「那就謝謝你了。」淡色的嘴唇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隨著主人進入屋內。 他沒有料到羅德理希真的會來,否則他就會多預備一些啤酒以外的飲料──也因為如此,他只好從小冰箱裡拿出幾罐啤酒,擺在桌上。 羅德理希隨手接過一罐啤酒,拉開拉環,仰頭喝下一大口──也許這個少爺和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樣,他想。 他在另一側的沙發上坐下,也給自己開了一罐啤酒,喝了幾口。他是說過有機會想和羅德理希好好聊聊,但卻沒認真想過究竟可以和對方聊什麼…… 「你……有來聽今晚的演出嗎?」他擠出一個問題,喝著啤酒想掩飾臉上些許的不自在。 「有。」羅德理希回答,圓潤的指尖摩娑著淌著細細水珠的啤酒罐,「藍色狂想曲很精彩。」 「真是謝謝你啊。」他笑了幾聲,卻顯得有些生硬,不禁在心裡咒罵了幾句。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多數時候只是喝啤酒,重複這樣片段而不連貫的對話,氣氛不算熱烈,倒也不至於尷尬。 「改天再來合奏看看吧,感覺還挺不錯的。」他晃晃啤酒罐,飲去會後一點殘酒。 也許酒精多少發揮了一些作用,稍稍減緩了基爾伯特的拘束感,他忍不住開始絮絮叨叨地抱怨,抱怨樂團經理、抱怨第二晚沒法和他合作的鋼琴師搭檔。 酒精帶來的影響也同樣浮現在羅德理希臉上。平時被月光映得有些蒼白的臉龐此時泛著淡淡的酒紅,眼神也稍微柔軟了些,靜靜地盯著他瞧。 那樣的凝視有點過份了,他有些恍惚地想。並不甚清明的紫色眼神似乎帶著熱度,輕柔地烙在他的臉上,灼燙著他的皮膚,引得心頭微微騷動,心跳猶如疾速敲擊的定音鼓一般,震得胸口發麻。 他確信,他們兩個之中誰都不記得,關於事情是怎麼開始的。酒氣氳中,分不出是誰的體溫貼著誰的,又是誰先開始吸吮誰的上下唇。 大概是醉得太厲害了,他在昏沉中想道。 略嫌冰涼的體溫貼著你的皮膚──也或許只是因為他的體溫有些過高──嘴唇細密的神經廝磨著對方的頸項,耳邊輕柔的低鳴像是小提琴低柔的顫音。眼下細潤的皮膚泌著細汗,映著淡淡的光澤,猶如月長石朦朧而神祕的光采,雖不燦爛奪目,卻也十分別緻,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慾望猶如月下海潮一般翻騰,濃烈而深邃,如同映著淡淡月光似地朦朧又無比清晰,拍擊著好像汪洋孤舟的意識,恍惚而令人昏沉,除了赤裸的肢體糾纏外,再也容不下多餘的思考。 海浪洶湧、迭起,激流和漩渦劇烈地衝擊、碰撞,破碎成朵朵浪花飛舞、盤旋、碎散作一地銀白的月光灑落。 浪舞漸漸息下,只剩下淺淺的細波輕輕盪漾,徜徉著安詳和諧的氣氛,伴隨著柔和的月光,猶如一支輕緩的夜曲,伴人入夢。 |